从开封到长沙，即便云烟也辉煌

2005年的时候，中美两国还挺互相吹捧的，关系比今天可是融洽多了。当年《纽约时报》有一篇专栏文章既让美国人反思，也让中国人唏嘘，文章的名字叫做《China, the World's Capital》（中国，世界之都）。纽约时报还为这篇文章专门配了一个中文标题：《从开封到纽约——辉煌如过眼烟云》。该文章的作者——专栏作家Nicholas D. Kristof写到：

开封，坐落于浊浪滔滔黄河边的古老城市，在公元1000年绝对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地方。如果你不曾听过开封，开封的故事对美国人是一个有益的警示，正如本文的汉语标题——以属于将来的、许多美国人应该开始学习的语言所写，“辉煌如过眼烟云”。

十七年过去了，美国还有多少年轻一代喜欢中国、肯学习艰辛难懂的中文、理解了什么叫做“辉煌如云烟，繁华转瞬间”，这十几年开封也没有机会成为中国人认知中的热门城市。要不是前阵子火爆的古装剧《梦华录》，能有多少中国人知道剧中的东京就是今天的开封？比不了纽约，比不了东京，也比不了北京，随便找个统计数据比较一下，开封这个曾经的世界之都，即便在现今的河南省，都不算是突出的地级市。

2022年新一线研究所发布的《城市商业魅力排行榜》，将开封列为三线城市。自从有这个榜单以来，开封一直就是三线城市，也没有挑战二线的端倪。该榜单的制作者们，通过多维数据叠加专家打分指标体系已经为“新一线”这个品牌建立了多年的影响力，虽然每年在新一线城市的具体排名中时常有一些网友们为家乡鸣不平的声音，尤其是成都和杭州的比拼，总会制造阶段性的热闹，但在商业综合评估中所考虑的因素，涉及到的数据都算是挺全面的，也都能称得上不讲感情的客观。如果将数学模型简化，有一个指标就可以大概体现出新一线城市的关键竞争力：人口数量。按照中国七普的人口数量排名，总数前25名的城市，在这几年的榜单中，只有石家庄、临沂、哈尔滨、南阳、温州、邯郸、潍坊没有进入新一线以上城市名录。

还不到50万人口的开封，想要重回北宋的辉煌，怎么也得冲到1000万的人口体量。人口数量是城市繁荣的第一基础要素，这个道理对于所有的城市管理者来说，是基本常识。但城市管理者也不见得选择靠扩张城市人口规模实现工作业绩的单一路线。比新一线研究所的榜单更为久远的，新华社的《瞭望东方周刊》从2007年就开始，通过请老百姓网络打分来评比中国最具幸福感十大城市（地市级，2012年后有县级）。这个榜单考察的主要是市民对所在城市的认同感、归属感、安定感和满足感，更偏主观一点的，从生活给人带来舒爽的角度感受城市的好。15次全部上榜，只有一个城市：杭州；而本文的主角——长沙则上榜了14次（2007年没有评上）——15年连续排名前十，这个成绩可是要比排进新一线城市的榜单要难很多：商业上再发达，也不见得能让老百姓感觉幸福，比如，北上深最近几年一概入不了这个幸福榜单。

本文确实就是拿开封做个引子，想说的是长沙。

蔡钰老师在商业参考日更节目的184和185两期中，为长沙在全国的竞争力持续走强，总结出两条秘密：第一是创建新消费之城的独特定位，第二是聚集年轻人。饭圈女孩们有一个共识：长沙是全国最容易遇见明星的城市之一，可能都不用“之一”。追星就得去长沙追。长沙围绕新娱乐、新消费而产生的叙事能力，是湖南广电的综艺娱乐内容能力的外溢，这种外溢不仅孵化了让全国人民都觉得耳目一新的消费品牌，除了你我都知道的文和友、茶颜悦色、三顿半，还有长沙本地人才知道的零食很忙、墨茉点心局、炊烟时代，看名字这些消费品牌就普遍具有生活文化和艺术气息。假设年轻人是中意“国潮新消费”“网红”这两个独特标签的，那长沙的叙事能力绝对更容易吸引省内其他城市和全国各地的年轻人前来。

在年轻人瞩目的新消费品牌群落中，文和友和茶颜悦色绝对是其中的佼佼者。我听我们公司负责运营的小姐姐说，她和朋友们周末专程从武汉到长沙，就是为了去文和友和茶颜悦色打卡，实在令我钦佩。文和友因为体量大，不太容易规模化扩张，我们就简单观察一下茶颜悦色的门店数据。最近3个月，茶颜悦色虽然新关了33家门店，但也新开了24家。新关的门店多在长沙，我更愿意将其看成是对曾经过于密集的位置进行优化调整。目前在长沙仍然有290家在营的门店，虽然也会面临书亦烧仙草、蜜雪冰城等品牌的激烈竞争，但茶颜仍旧是这个城市的标签品牌。大家也拭目以待，关注茶颜向湖南其它城市和重庆的拓展，立足当地乃至全国的效果。

前文说起开封时也提到，人口数量是城市发展的命脉，有人流入就有增长，有年轻人留下就有大希望。无论从短期还是长期来看，抢夺年轻人到城市中来，就是城市管理者的关键目标。长沙市市长郑建新说过：“如果未来长沙每年都能增加至少 30 万人，80%还是年轻人，长沙就充满了活力、充满了希望。”如何能让年轻人不仅仅在节假日来打卡，而是让Ta们结结实实的住下来生活和工作，长沙市政府与其他政府的举措大有不同：过去几年，长沙拿出了更大的精力去给年轻人创造幸福感，吸引他们聚集，来让城市保持活力和创意。政府怎么能给年轻人创造幸福感？你又不能分配男女朋友，发放娱乐券，没完没了的给机会参加《浪姐》《披哥》。蔡钰老师告诉我们：长沙市政府最关键的动作放在房价和教育领域。这两年，长沙的房价调控经验和教育“双减”经验都是在全国被当成典型来推介的。

长沙用大量的土地供给，允许超高的容积率，土地拍卖限价，开发商卖房也限价，甚至明确要求开发商商品住房的平均利润率在6%-8%之间，就是让来长沙的年轻人购买第一套房有盼头。好像落实这个房地产策略，一点也不难，别的城市也可以抄作业，但如何能克服急三火四的增加土地财政收入，想透房子只卖给真正有居住需求的人、也只卖给真心留在本地发展的人这一逻辑，更想透这条策略的目标是依靠年轻人打拼未来并坚决的执行下去，实在是严重的考察城市管理者的定力。我用安居客的数据做了长沙与杭州，成都新房平均房价的对比，长沙确实是既稳定又优惠，在长沙读书的大学生是不是会很开心的看到在熟悉的城里安家买房有希望？

年轻人的另一大长远刚需是子女的教育。在长沙家长心中，有四所学校是“中学里的北大清华”：长郡中学、雅礼中学、湖南师大附中、长沙市一中。这四所中学，在全国也是赫赫有名。看看长沙的新房，每开出一个楼盘，周边学校要是不挂个名校的牌子，这个楼盘都不好意思开。长沙的名校集团化这个思路实行了20年，长郡中学变成了长郡教育集团，开出了31所初中；雅礼中学也变成了雅礼教育集团，开出了22所初中。现在长沙 80%的初中毕业生都来自名校集团，而且加量不减质，关键还有一点，长沙的政策思路推动的是，优质基础教育资源朝着越来越均衡发展，让年轻人对生孩子也没了什么顾虑。以后大家人人都能获配全国级名校的教育资源，年轻的家长们开不开心？

蔡钰老师从这两项政策上分析，长沙能成为年轻人心中的幸福城市，这背后绝对有很强的解释力。但用新娱乐、新消费作为城市的独特定位，加持城市房产和基础教育的普惠政策能不能成为长沙的长久竞争力，持续的吸引湖南乃至全国的年轻人不断涌入长沙，这里面仍然有不确定性。有一本书，中文名字是《高薪城市》，对比英文书名，我就很佩服中文的编辑是很会吸引读者眼球的。这本书是以众多美国城市为样本，分析到底为什么铁锈地带没落，为什么有城市的大分化造成巨大的地理不平等，为什么除了高薪还有一些城市那么有吸引力，以及美国在人力资本的世纪应该怎么考虑。这本书其实很学术化，但其中有些篇章对长沙还是有警示作用。什么警示？城市的发展靠娱乐和好玩（书里的负面案例是柏林），能有一时的吸引力，但从长远上靠不住；大学和研究中心也不能给城市带来竞争力。

从这本书中，我获得的认知，城市最最大的长远发展竞争力是多样性的人口规模。北上广深作为超一线城市的本质，都是超大规模的人口。但书中也提及，是先有发展还是先有人口聚集，到底怎么解决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难题，作者也没有答案。对于长沙的人口多样性差距，我可以用蔡钰老师在她的节目中提到的一个数据做例子：蔡钰老师说长沙的剧本杀门店多达 467家，以此来例证长沙的娱乐属性。我找到《2021实体剧本杀消费洞察报告》，文中引用华创证券的数据，显示长沙是人均拥有剧本杀门店数量最多的城市。在准备本文的时候，我请我的小伙伴认真清洗了一下点评的数据，结果与蔡钰老师和华创证券的数值多有不符。

如果点评的数据没错，长沙在当下只能排到第六，也许是华创的数据清洗的不够准，也许是这一年多又有变化，但从这个数据，我的解释是：任何消费活动，不仅总量上要依赖人口总数，人均上量也要靠人口的多样性。长沙人口总数还是不够大，人口的多样性不比超一线，就是和几个强大的新一线城市对比，也是有差距。

《高薪城市》在引言部分讲了一个故事：1969年，大卫·布里德洛夫（David Breedlove）还是一位年轻的工程师，有一位漂亮的妻子和一栋位于门洛帕克的房子。他拒绝了惠普的工作机会，搬到一个叫维塞利亚（Visalia）的中型城镇。维塞利亚距门洛帕克约三小时车程，这里有宽阔的街道，排列着单层的房屋，带灌木和棕榈树的草坪，个别后院还有游泳池。大卫判断门洛帕克的未来污染严重，社区也不安全，没有什么让人愉快的发展。为了孩子和家庭的舒适成长，他选择和其他受过良好教育的人一道搬到环境良好的社区生活。今天，这两个地方简直是天壤之别，硅谷地区已发展成为世界上最重要的创新中心，就业机会比比皆是，其居民的平均薪水在美国是第二高的。这里的犯罪率很低，学区是全州最好的，空气质量也非常棒；整整一半的居民拥有大学文凭，许多人拥有博士学位，这使其成为全国教育水平排名第五的城市地区。相比之下，维塞利亚受过大学教育的工人比例在全国排倒数第二，几乎没有居民拥有研究生学位，那里也是美国平均工资最低的地区之一。它是中央山谷（Central Valley）地区唯一一个没有四年制大学的中型城市。这里的犯罪率很高，学校根本无法应付大量的非英语语言学生，因此属于加州最差的学校。维塞利亚也一直是污染最为严重的美国城市之一（农业生产造成的污染），特别是在夏季，热浪、交通和农业机械排放的烟雾导致其臭氧水平在全美排名第三。

我引用书中这一段故事作为本文的结尾，是想到了今日的长沙，昔日的开封。选择长沙的年轻人要感谢一下长沙的城市管理者，Ta们在做正确的事情，在自己可把控、可努力的范畴内尽力谋划长远，但一座城市为什么会衰落？另一座城市为什么会崛起？同样是首批经济特区，深圳都是国际级了，而汕头呢？国内三线都悬。赶上运气上佳的城市和时代就好好工作，好好生活，运气不行的城市？及早识别，及早选择，及早离开，当然，这种“及早”可能只对年轻人更有意义。 《从开封到纽约——辉煌如过眼烟云》的作者在文章末尾写到：

想到开封，应该激励我们（美国人）努力去改进我们的高科技、教育实力、促进经济发展的政策，因为如果我们继续沉浸在已有的荣誉中，那么，即使是纽约这样伟大的城市有一天也会迅速沦落，成为哈得逊河上的“开封”。

而我想写的是： 从长远看，任何城市都将成为过眼云烟，没有谁能经久不衰。而当下，长沙正在走向一个小辉煌，值得年轻人去共享，更值得年轻人去共创，让小辉煌闪亮的更久，更大，更强。